多方聚力 精准施策 加速县中振兴计划落地落实

【对话嘉宾】

王 绚 全国政协常委，青海省政协副主席

孟 晖 全国政协委员，湖北省武汉市人民政府副市长

裴红霞 全国人大代表，河北省石家庄外国语学校党总支书记

朱益明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教育学系教授

张崇洪 四川省新津中学党委书记

《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提出“深入实施县域普通高中振兴计划”，着力推动县域普通高中（简称“县中”）高质量发展。2025年3月5日，教育部部长怀进鹏在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部长通道”接受集体采访时表示，全国近60%的普通高中生是在县中学习，将深入实施县中振兴计划，通过优化布局、师资配备，吸引和培养优秀教师到县中，使县中更好地服务乡村学生。为系统推进县中振兴计划落地见效，本刊特邀全国两会代表委员、专家和书记校长，多维度深入探讨新时代县中发展的创新路径与实施策略。

科学定位县中发展目标

《人民教育》：县中作为县域基础教育的最高段，在高质量教育体系中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十四五”县域普通高中发展提升行动计划》指出，“县中在推进教育高质量发展和乡村振兴战略中承担着重要使命，寄托着广大农村学生对接受更好教育的美好期盼”。在建设教育强国的背景下，如何根据区域和学校实际做好县中发展规划和定位？

孟晖：县中存在的问题表面上看是县中的问题，实质上是整个基础教育均衡以及义务教育优质均衡问题，更深层次涉及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支撑体系。因此，实施县中振兴计划，实现县中区域均衡发展至关重要，而这首先要做好县中发展规划和定位。

朱益明：正确的办学定位是学校可持续发展的前提。“县中塌陷”这一表述并不准确。应看到县中书记校长、教师、学生以及县级政府所付出的努力。在现有高中学校发展系统中，评判县中教育质量不能仅看高考成绩和升学率，而是要在区域高中学校系统生态中进行审视，不宜过度做学校间的比较，而是要重视县中发展的自我比较。

王绚：县中既是基础教育的重要环节，也是县域教育的重要牵引。县中既承接着县域义务教育阶段的优质生源，又要为高等教育输送人才。县中要服务于国家和区域人才培养战略，必须发挥好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的桥梁纽带作用，适应人口结构变化，做好县中教育发展规划。

裴红霞：县中要将学校发展融入县域整体发展战略，要全面了解县域经济、文化、教育资源及区域发展方向，形成符合本地实际的学校办学定位。

张崇洪：县中是促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的关键环节，是区域教育高地。学校要明确自身在人才培养、教育质量提升、区域教育品牌建设中的功能和价值，定位要“立足县域、辐射城乡、服务发展”。

孟晖：对于县域来说，县中作为基础教育的终端和“龙头”，只有保证自身教育质量，才能从学段覆盖和均衡上支持和稳定区域的优质初中；同样，每所优质初中又可以支持和稳定县域的优质小学，通过合理空间布局、均衡覆盖，使整个县域义务教育阶段生源有保障。只有这样，才能稳定和引领县域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让教师有干劲、家长有信心。

朱益明：县中要以新发展观为指导，对照教育强国建设发展要求，遵循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教育的系列重要论述精神，结合各地社会经济发展条件、现有区域教育体制机制以及高中学校自身因素科学定位县中发展目标。而且县中发展目标需要政府、学校、教师、社会以及专业人员甚至学生广泛参与，从而确立具有共识的发展目标。没有共识的目标，难以产生实际的好的效果。县中发展目标不是行政化的结果，而是要以科学的学校发展规划（SDP）制定为基础，需要专业的参与、深入的调研、广泛的对话来确立。

推进县中管理体制机制改革

《人民教育》：当前，县中在发展过程中确实面临诸多问题与挑战，这些问题既有内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既有长期积累形成的，也有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那么，为实现县中振兴，我们在客观分析问题和障碍的基础上，应从哪些方面进行管理体制机制改革？

王绚：党的十八大以来，各级政府不断加大对县中的投入，积极改善办学条件，县中的硬件资源已按照标准配备，成效显著。然而，与城区学校相比，仍存在较大差距，主要表现在教师职业和专业成长平台有限，导致优秀人才流失；边远地区县中的教师学科配置不均衡，且教师培训机会少；同时，“超级”高中招生“掐尖”现象依然存在。

裴红霞：目前，唯分数论的教育功利化观念还未完全消除。在学校层面，过于强调高考成绩，忽视了学生全面发展；社会层面一味追求升学率，使学校承受巨大压力，缺乏改革创新的勇气。长期质量下滑会让学校失去办学活力和信心。因此，实现县中振兴，既要激活学校发展的动力，也要从生源、师资等政策方面给予支持，帮助县中重树发展信心。

张崇洪：优质生源流失形成“生源下降—升学率下滑—社会认可度降低”的恶性循环；资源配置不均衡导致县中发展空间受限，受编制、待遇、晋升空间等因素影响，存在优秀教师“进不来、留不住、流动难”的师资结构性短缺问题。而管理体制的固化，削弱了县中改革创新的动力。

裴红霞：除上述问题外，县中自身也存在不足。在教育理念、课程建设、教育教学管理、师资培训等方面，县中与城区高中存在较大差距。而且，县域内高中数量少，区域内的交流学习机会不多，与外部的交流深度不够、资源匮乏。另外，外部资源的政策支持力度也有待加大。县中在办学条件改善、资金投入、干部配备、教师编制、社会资源整合等方面都需要得到县级政府的重视和支持。

朱益明：要实现县中振兴，首要任务是解决管理制度问题。普通高中学校究竟是省级、市级还是县级来管理？必须明确县中所处的生态环境。县中的管理归属问题至关重要，这直接关系到学校的招生以及经费等关键且敏感的问题。不同地区的行政管理体制可以有所差异，关键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实事求是和因地制宜实行县管、市管或是省管。

裴红霞：俗话说“一个好县委书记、好县长就是一所好县中”，县中的高质量发展离不开县委和县政府的高度重视。可以成立以县委书记为组长的县中发展领导小组，定期研究县中发展工作，将县中发展与县域发展战略高度融合。从县中书记校长的选配到各项政策制定、资金投入等方面给予全方位保障；整合县域各类资源支持县中发展；积极争取城区优质高中的帮扶带动。通过对标发展，激发县中书记校长和教师办好县中的信心。实施县中人才“固本计划”。建立县中优秀人才岗位津贴制度，设立优秀人才岗位。遏制县中优秀人才逆向无序流动。另外，可实施县中人才“培源计划”，由部属师范院校每年为县中定向培养公费师范生，满足县中发展的师资需求。

《人民教育》：《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提出“建立‘市县结合’的基础教育管理体制”，在推进县中振兴的过程中实行这一管理体制要注意哪些方面、突破什么难题？其关键点又在哪里？

朱益明：“市县结合”与市县分级管理有差异。不过，当前一些地方市县分级管理在教育发展方面积累了很多成功经验，这些经验不仅需要认真总结，更应保留在“市县结合”的新体系中。同时，要充分关注省际差异，要因地制宜、科学规划，确保新体制务实可行，符合各地的实际情况。建立“市县结合”的基础教育管理体制，关键在于分清楚市县各自的权力和职责，并且做到权力与责任对等。

王绚：探索“市县结合”的管理模式和机制，可以从几个方面入手：一是加大教师队伍交流力度，促进城乡教师合理流动；二是搭建城乡融合的教师专业成长平台，在职称评定、专业评级等方面制定支持政策，引导城市教师向县中流动；三是借助数字化手段强化对县中教师的培训，提升教师的综合素质；四是以招生政策为导向，改革县中生源配置方式，加大力度促进生源相对均衡，在招生政策上对县中予以倾斜，促进师生共同成长。

裴红霞：“市县结合”的管理体制有助于构建“城乡一体化，全市一盘棋”的统筹协调管理格局，能更有效地解决县中在生源、师资、管理等方面存在的问题。比如，统一招生计划安排；师资可由市局为主招聘，干部教师可在市县高中间流动，保障师资和管理水平；教师培训、教研一体化推进，实现优质教育资源共享。在此过程中，还需要解决以下问题：资金投入保障方面，可参照义务教育经费拨付方式，国家、省、市、县四级财政按一定比例统筹保障；招生政策上，出台支持县中发展的招生政策，禁止城区高中到县域招生，让县中留住优质生源；干部教师流动方面，建立市县统一的调配和流动机制，实现市县范围内的合理流动和优化配置。同时要考虑教师在市县不同区域工作的实际困难，提高他们到县域工作的积极性。

王绚：“市县结合”有利于教育改革向纵深推进，市级可统筹师资、资金等资源，避免重复建设与浪费，集中力量解决如教师编制、信息化建设等关键问题，还能推动骨干教师跨县轮岗，缓解县域内师资结构性短缺，可以最大限度优化资源配置。此外，“市县结合”可以缩小城乡、区域间的教育资源差距，保障薄弱地区的教育投入，市级可通过转移支付等方式支持经济薄弱县改善办学条件，让不同地区的学生享有更加公平的教育机会。

张崇洪：推进“市县结合”管理体制，要创新投入机制，可设立市级县域教育专项基金，依据在校生规模给予生均经费补贴；加强县中师资建设，推动市县两级教师的双向挂职交流；强化风险防范，建立权责清单，明确市县两级在人事管理、经费使用等方面的权责边界；建立教师待遇动态调整机制，确保县域教师收入不低于同职级城区教师。

王绚：需要注意的是，“市县结合”要统筹考虑不同县域的实际情况、经济发展水平和教育发展基础，要突破人权、事权方面的壁垒，在改革发展政策的贯通一致上下功夫。一方面，要明确权责边界，防止市级过度集权或县级产生依赖，进一步清晰界定市县两级的管理职责和权力，保障管理体制高效运行。另一方面，要建立激励机制，避免资源调配中的“平均主义”，通过长效激励机制有效调动市县两级以及学校、教师等各方面的积极性，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同时，要加强监督评估，建立健全监督评估机制，确保政策执行不走样，对教育资源分配、使用效果等进行定期监测和评估，及时发现问题并调整改进。

四川省新津中学供图

强化政策支持，推动县中高质量发展

《人民教育》：县中作为县域教育的“龙头”，在乡村振兴与人才储备战略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县中振兴，不仅对义务教育、教育公平、教育强国建设意义重大，更紧密关联着乡村振兴、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局。“县中振兴计划”将县中作为教育优质均衡的核心突破点，具有深远的现实价值。那么，党委和政府应在哪些方面精准发力，推动县中振兴呢？

孟晖：要实现县中振兴，重点在于推进四个方面的工作。一是优化区域教育资源配置。推动省级教育行政部门根据人口变化提前布局规划高中教育发展，加快缩小县中与城区高中的办学差距。持续加大县中投入力度，继续实施改善县中办学条件的补助项目，引导省、市两级进一步向薄弱县域的普通高中倾斜资源。积极推进县域普通高中标准化建设，确保生均公用经费按时、足额拨付。二是加强县中教师队伍建设。建立健全完善教师资源统筹调配、动态管理的长效机制。创新教师培养模式，加大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公费师范生培养力度，支持各地实施地方师范生公费制度。完善教师激励体系和优待办法，在编制、待遇、职称评聘等方面给予县中教师更多的政策支持。同时，健全教师能力提升机制，构建完善的在职培训和学历提升服务体系，严禁恶意从县中抢挖教师、校长。三是激发县中办学活力。树立科学的教育评价观，扩大学校办学自主权，鼓励县中创新办学模式和育人机制。进一步规范普通高中的招生管理工作，推动各地全面建立地市级或省级高中阶段学校招生录取网络平台，全面落实属地招生和“公民同招”政策，坚决杜绝违规跨区域“掐尖”招生。四是提升县中育人质量。持续扩大县中对口帮扶覆盖范围，切实提升帮扶效果。借助教研指导、数字化手段，提高县中落实新课程新教材的能力。推动县中有效利用国家中小学智慧教育平台，不断提升教育教学质量。

朱益明：推动县中振兴，要切实解决制约县中发展的各种因素。一是保障学校办学经费，改善学校办学条件。县中要有现代化的办学设施，要让人民群众直接看到学校的变化。二是支持县中切实提升办学能力，要让真正有教育家精神的人当书记校长和学校管理者，摈弃行政化任免方式。三是真正做到把教师队伍建设作为基础性工作来抓。支持学校招聘有潜质的新教师，支持学校实施教师管理方式改革，学校要有真正的用人（教师）权。四是要尊重县中自主办学的专业能力，相信和信任学校办学的能力。党委和政府对县中的管理是必要的，但不能过多干预学校内部事务和教学运行，而是要为学校创造不受外部非教育事务干扰的环境。

孟晖：县中振兴是目标，保护优质生源和教师是根本，条件改善和资源投入是保障。但要保障这些政策落地需要探索切实可行的实现路径，并妥善化解可能存在的矛盾，如防止优质生源的流动与保障随迁子女在迁入地接受义务教育的政策要求之间的矛盾，防止优质师资流动与保障劳动者辞职、再就业公民权利之间的矛盾，资金投入、硬件条件改善需求与薄弱县域主要靠转移支付的县级财政现状之间的矛盾。

学校自主发展是县中振兴的关键

《人民教育》：在县中振兴的过程中，学校作为关键的行为主体，肩负着重要使命。学校要充分激发自身的潜能，实现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只有提高自身质量、声誉和竞争力，才能吸引并留住优秀教师和生源，才能在乡村振兴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要实现这样的目标，您对县中有哪些建设性建议？

孟晖：办好县域普通高中，是加快缩小教育差距、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的内在要求，是实现教育现代化、建成教育强国的重要基础。对于引领县域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服务国家乡村振兴和人才发展战略具有重大意义。

朱益明：对县域普通高中来说，首先要承认差距与差异的存在。城乡之间、区域之间、学校之间的差异和差距是客观存在的，既有历史的原因，也受地理环境因素的影响。每所学校都有自身的特点和优势，我们的目标是办好每一所学校，但不是办成“一样”的学校。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县中、发现县中、认同县中和发展县中，使他们成为中国式高中学校现代化的独特体现、亮点和模式。

其次，要摈弃急于求成的功利主义政绩观。县中的发展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仅是学校自身发展的过程，还与整个国家、区域社会经济发展紧密相连，同时也与义务教育、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发展直接相关。无论地方政府还是学校，都要具有系统观、战略观，对于社会、家长和学生而言，看到学校的进步，就看到了希望，也就有了信心。

再次，县中自身要有创新改革意识。县中发展的关键还是要依赖县中自身，必须树立新的学校发展观，摈弃传统思维和方式。在学习借鉴他人办学经验的基础上，要将其内化并转化为自身创造性的新行动和新形式，不能简单复制和挪用，要有超越的意识、探索的行动、创新的表现。学校管理方面，要更加注重民主、科学和人文，不要盲目迷信“绩效”与“问责”；教育教学改革要信任和依靠教师，切实付诸行动；要尊重学生，信任和引导学生，不能埋怨学生，更不能灌输、控制或者放弃任何一名学生，真正落实以德为先、面向人人、因材施教的现代化教育理念。

《人民教育》：课程是教育的载体，是实施教学的核心和基础。县域普通高中学校的课程建设如何在办学特色、人才培养和高考升学之间找到平衡？

朱益明：我们要以辩证、整体的思维看待课程在办学特色、人才培养和高考升学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不能离开学生只是唯办学特色而讨论课程问题，课程是人才培养的关键所在，离开学生发展的课程是没有意义的。在高考升学制度背景下，课程应有助于学校提升高考升学水平。另一方面，课程不能唯高考和升学，要突破唯高考科目的局限，以促进学生发展为宗旨，更多地关注每个学生的真实发展需求。普通高中教育作为基础教育的一个学段，要注重全体学生的基础发展、全面发展和终身发展。学校课程要遵循普通高中国家课程方案与课程标准，体现人才培养的国家意志。因此，学校课程需要关注国家课程方案与课程标准的校本化、高质量实施，体现人才培养中育人方式的改革和教育教学质量的提升，使全体学生都得到最优化、最适合的发展。事实上，这就是学校办学特色的呈现。

王绚：要立足学校生源实际和当地特色，“一校一策”制订课程实施方案，在开齐开足国家课程的前提下，开发具有地方特色的校本课程，与职业院校合作，构建兼顾升学与就业的人才培养“双轨”模式。要优化课程体系，开设拓展型和研究型课程，满足学生多样化需求。通过分层教学、因材施教，确保不同层次学生都能得到适合的教育。要加强教师队伍建设。通过培训提升教师的课程开发与实施能力，推动课程与办学特色的深度融合。要开齐开足体育、美育、劳动教育课程，配齐配强专业师资。要充分挖掘校本资源和社会资源，为学生提供实践平台。

裴红霞：一是将国家课程方案进行校本化转化。结合学校所在的县域特色、资源优势，将国家课程方案转化为学校的课程规划，将办学特色融入课程规划中，满足学生的升学需求，突出办学特色。二是做好学生的生涯规划指导。根据学生的不同需求和个性特点，引导学生合理选择课程，实现个性化发展。三是加强对教师的培训，转变教师教学方式和学生学习方式，提高课堂教学质量。四是加强家校社协同，强化与高校或企业合作，为学生提供实践机会，增强他们的综合素养与能力。（本刊记者 钱丽欣）

《人民教育》2025年第6期

作者：钱丽欣